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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喜街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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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喜街道

所謂演員更衣室,實則是間臨時圍擋的板房。

溫寧安脫下過分寬大的男士外套,搭在臂彎,俯身拉開道具抽屜,尋找衣架。

啪嗒,硬朗方正的路虎車鑰匙,滑出大衣口袋,掉落地板。

溫寧安拾起,發現上頭還懸有掛飾——一個等比縮小的、可愛的網球模型。

網球模型外部包裹毛呢,手感接近真實,線條接縫處不見縫合痕跡,做工相當精致。

溫寧安小心地將鑰匙串放回口袋。

“你外套呢?”陳宥薇開完會,下樓找秦昭序。

身後跟著出來避風頭的陳宥開,他實在不想聽老爺子念叨。

秦昭序正要回答,就見溫寧安走出更衣室,便開玩笑:“今天助人為樂,外套出借五分鐘。”

陳宥薇姐弟對視一眼,順秦昭序視線看去。

“我靠!”陳宥開沒忍住拔嗓門,“溫寧安?”

陳宥薇問弟弟:“你認識?”

陳宥開眼睛黏在溫寧安身上,“高中校友。”

溫寧安乍然聽到自己名字,面露幾分茫然,盯男生半晌,試探般地:“你是,陳宥開?”

陳宥開樂了,“你記得我啊。”

溫寧安嘴角淺淺翹起,“記得,好久不見。”

陳宥開受寵若驚。

溫寧安將大衣遞還秦昭序,朝他再次道謝,低頭看眼時間,預備向大家告辭。

陳宥開急忙阻攔,對她的熱絡不加掩飾:“溫寧安,這個點很多人打車,你東西多,我開車送你。”

陳宥薇撲哧,好心提醒弟弟:“你駕駛證和車鑰匙被爺爺扣走了。”

陳宥開:......

溫寧安打開叫車軟件,確實排隊很久,“不用,謝謝,我坐地鐵。”

陳宥開方才撂下送人的話,若放溫寧安獨自坐地鐵,豈不折損面子,他轉向秦昭序:“昭序哥,你和我姐去茶舍談事,能麻煩先捎我同學一段嗎?”

“可以。”秦昭序說。

“看來秦總打算好人做到底。”陳宥薇挑眉,看著弟弟和溫寧安,“兩位小同學,那走吧。”

溫寧安本想再拒絕,但氣氛烘到這,推脫未免惹人煩,她最終跟到地庫,上了秦昭序的車。

陳宥薇坐副駕,她和陳宥開坐後排。

秦昭序打開導航,轉頭問溫寧安:“地址?”

溫寧安報了長喜街道159弄,話音剛落,陳宥開以為聽錯,詫異側頭望她:“你住在長喜街道?那邊都是老房子吧。”

溫寧安:“嗯,新租的。”

副駕陳宥薇適接道:“長喜街道在市中心,房子雖舊,勝在地段好,去哪裏都方便。”

溫寧安聽出是場面話,柔聲附和:“是的,交通方便,租金合適。”

車內一時無言,秦昭序指腹輕敲中控觸摸屏,輸入街道地址。

導航開啟,汽車駛離地庫,秦昭序勻穩開車,同時和陳宥薇低音量地聊工作。

空調暖風熏人,溫寧安手肘支在窗框閉眼休憩,有一搭沒一搭聽著,聊天內容只到耳朵,沒進腦子。

昏昏欲睡之際,路虎到達目的地,停靠長喜街道159弄巷口。錯綜覆雜的弄堂路,秦昭序竟然一次找準。

溫寧安清醒過來,與此同時,一個手機二維碼頁面橫在她面前。

陳宥開晃動手機:“一直沒你聯系方式,加個微信?”

高中時期兩人同校不同班,僅在幾次聚會見過面。

秦昭序等他們添加完好友,問溫寧安:“你住159弄哪一棟?”

溫寧安穿上外套,“不用開進去,停在這裏就好,謝謝你們送我回家。”

秦昭序並未堅持,聞言點一下頭,解鎖車門。

弄堂口只一盞低瓦數照明路燈,寒潮來臨的冬夜裏,慘白暗淡,平添寂寥。

溫寧安下車,背大提琴盒,抱禮服袋,依舊腰板挺直地走入巷弄,纖細背影逐漸湮沒於黑暗。

秦昭序把汽車大燈切成遠光,空寂狹窄的弄道,霎時亮如白晝。

溫寧安頓住腳步,頭稍側偏,似乎想轉身看一眼。無奈光線強烈,她瞇了下眼睛,到底沒回頭。

待人走遠,路虎掉轉方向,離開長喜街道。

後排陳宥開翻看溫寧安微信,她的頭像是一只薩摩耶自拍,點進朋友圈,空白幹凈,一條信息都沒有,讓人懷疑自己被屏蔽了。

陳宥薇回頭問弟弟:“剛才那位女同學,也是文頓國際高中的咯?”

“是啊,”陳宥開退出朋友圈,“她當t年在學校可是女神級別的存在,我都不敢追。”

這話透著一股學生氣,秦昭序和陳宥薇聽罷,會心一笑。

“真的,沒誇張,溫寧安高中參加戲劇社,卡司只要有她,學校劇院一定爆滿。”說到這,陳宥開陡然想起,“她和我一樣,申了英國的大學,好像讀戲劇相關專業。”

英國是世界戲劇重要發源地,誕生過威廉·莎士比亞。

“我之前聽到一些校友圈傳聞,說溫寧安輟學了,原來是真的啊......”

陳宥開自言自語。

-

對於圈內如何傳言,溫寧安一無所知,她換了新的手機號碼和社交賬號,通訊列表被大量兼職群和中介占據。

溫寧安立在12號樓底下,修改陳宥開的賬號備註。

房東楊成瀾奶奶忽然發來微信:寧安,我已回明市,帶了特產,晚上敲你門不在家,明天有空過來拿。

溫寧安擡頭,五樓臥室的燈光將將熄滅。

房東奶奶是西港退休員工,曾是負責酸洗線設計的工程師,獨居多年,逍遙自在,每個月定期同小姐妹出門旅行。

溫寧安住房東樓上,她推開自家房門,薩摩耶正和一只漏食碗作鬥爭。

“伊布,我回來了。”溫寧安玄關換鞋,行李放腳邊。

伊布松開矽膠碗,蹬蹬朝她小跑,溫寧安早已習慣薩摩耶的迎接方式,眼疾手快,抱住跳到她身上的大狗。

半天未見,伊布好熱情,頭拱在她肩頸蹭來蹭去。

溫寧安頸部皮膚敏感,被伊布狗毛拂過,笑得接不上氣,“別鬧別鬧,今晚要準備俊秋劇團的面試材料。”

退學至今,將近一年,溫寧安靠零工賺花銷。

也嘗試過投遞簡歷,但頂著高中學歷,大多公司沒回音訊,這回的劇團面試機會,還是托人打招呼爭取的。

溫寧安不敢懈怠,快速卸妝洗澡,換上棉質居家睡衣,坐在客廳茶幾前準備材料。

戲劇表演,有實踐經驗是加分項,她把上學時期演出的官攝花絮拷入U盤,同時假裝伊布是面試官,面對它自問自答。

不斷重覆的對白,伊布聽到耳朵起繭,耷拉眼睛,困到撐不住,搖搖晃晃回窩睡覺。

溫寧安大發慈悲放過它,同時直起身,扭動酸脹脖頸,反手握拳捶腰。走進臥室後,習慣性撈起褪黑素罐。

吞服一顆治失眠,擰好蓋子放回床頭櫃,眼神移到邊上的全家福相框,看了幾秒,然後熄燈。

子時月上中天,清寒銀光落在斜頂天窗,又從天窗遮光簾,淌入床被褶皺間,如山澗清溪潺潺。

溫寧安嚴實地裹在暖融被窩,合起雙眼。

後半晚,氣象臺橙色預警的寒潮準時抵達,溫度急遽降至冰點以下。西北風淒厲猛烈,摧折枝葉稀朗的路旁喬木。

大約褪黑素起效,溫寧安始終未醒,只輕蹙眉頭,扯被子邊角蓋過腦袋。

夜色昏黑,夢影沈沈,天窗玻璃凝起磨砂水汽,無知無覺溶散月光。

-

溫寧安當下有兩份兼職。

一份是不定期走穴表演,無論慶典派對,只要有拉大提琴的活兒,她就接下。

而另份,是附近進口商超的晚班收銀員。

長喜街道固然落破,間隔一條馬路,卻是寸土寸金的高檔住宅區,住了不少中產精英和外企高管,晚班商超招聘營業員,首先要求英語好。

溫寧安口語流利,自然不成問題。

匯融廣場開業表演結束,她年前不打算再接大提琴的活,提前關閉鬧鈴,本想睡飽自然醒,結果翌日上午,被伊布聲嘶力竭的嚎叫嚇醒。

溫寧安猛地坐起,動作激烈,有點低血糖頭暈,啞著嗓子問:“伊布,你幹嘛?”

平日聽話懂事的薩摩耶,不理會問詢,驚恐地越叫越大聲。

溫寧安掀開被子下床。

臥室門底,裝有隔音條遮擋縫隙,門打開,失去擋條阻隔,客廳地板的積水彌漫入臥室。

眼前一片“汪洋大海”,溫寧安懵然地循滋滋水聲,望向衛生間——

水管竟然!凍裂了!

外露變形的不銹鋼管,源源不斷噴濺水花,客廳薩摩耶的小窩底部洇成深色,而它早已跳到沙發,眼巴巴等待主人拯救。

憑借生活常識,第一步先關自來水閥門。

溫寧安顧不得穿外套,蹚水跑去樓梯走廊,打開水表箱。

她自認力氣不算小,可任由如何使力,水閥門巋然不動。松開手,聞到手心皮膚刺鼻的鐵銹味。

伊布不敢下地,伸脖子朝門外又汪幾下,催主人想辦法。

溫寧安進衛生間,隨手抓一條浴巾,包住出水口,噴泉暫時偃旗息鼓。

發絲到睡衣,到處是灑濺的水漬斑點,溫寧安風風火火下樓,敲響楊成瀾家門。

-

秦昭序帶補品和禮物,開車去長喜街道。

熟門熟路停在12號樓下,爬五層階梯,按響門鈴。

門開,楊成瀾系灰格圍裙,正處理食材,秦昭序恭敬又熟稔地打招呼:“楊老師。”

老人家微頷首,提一下老花鏡,迎他進門,“昭序,出差回來了啊。”

“嗯,昨天回的。”秦昭序把禮品放在邊櫃。

楊成瀾開冰箱拿蠔油,同時數落他以後別帶那麽多東西,念叨幾分鐘,忽然想起:“昭序,我從貴州給你帶了都勻毛尖,就在茶幾邊上。”

秦昭序撇頭,看到兩份包裝一模一樣的紙袋。

還有一份給誰?

正疑惑,門外有人急切地問:“成瀾奶奶,在家嗎?”

“在!”楊成瀾視力不行,耳朵靈敏,從廚房探腦袋,一邊剝蒜一邊支使秦昭序,“小姑娘是我新租客,昭序,幫忙開下門。”

秦昭序起身,剛打開房門,披頭散發、只穿睡衣棉拖的溫寧安,差點一頭撞他懷裏。

“奶奶,救命救命,您知道......”溫寧安語速從沒這麽快過,定睛看清面前男人,後半句驀地幽緩,“......物業電話嗎?”

秦昭序心說,她怎麽又很狼狽。

溫寧安同樣無語,出洋相盡給他看去了。

楊成瀾擦手出廚房,“寧安,找物業做什麽?”

溫寧安看一眼秦昭序,閃身進屋,“成瀾奶奶,房間水管凍裂,我搞不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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